核心提示：1.55米的个头，瘦小，苍白，说话很轻，语速很慢。“哪里大声一点，她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不安。”省女子监狱的干警这样形容她。出事后，乡邻的联名信里也说，她是一个善良友爱的妇女。这样一个瘦弱胆怯的农村妇女，却和“故意伤害致人死亡”的罪名联系在一起。
2004年7月，因不堪丈夫长期殴打，小兰（化名）用工业酒精兑酒给丈夫喝，丈夫过量饮用后中毒死亡。同年12月，法院判决小兰犯故意伤害罪，入狱15年。
日前，记者走进福建省女子监狱，面对面采访了小兰。
每次打完人 丈夫总会忏悔
小兰是古田人，生于1974年，小学文化。杨明（化名）是相邻村的，文盲。1993年，两人恋爱不到半年，19岁的小兰就和比自己大5岁的杨明结婚了。
第一次被打，还是婚前。那次杨明叫小兰去他家住，小兰没答应，结果被甩了几巴掌。这场风波很快过去了，杨明随后表示后悔，并第一次买礼物给小兰。“我以为结婚以后他不会了。那时很小很天真，心想只要按他说的做了，应该就不会打了。”小兰说。
因为结婚欠下3000元债务，婚后不久，小兰的公婆就让杨明把拖拉机卖了还钱。没开拖拉机的杨明，只在农忙时种点田，更多时候都在喝酒、赌博。喝了酒，如果再输了钱，等待小兰的就是拳打脚踢，甚至怀孕和坐月子时都不能幸免。
“他上面有3个姐姐，是家里第一个男孩，全家都宠他，什么事都顺着他，脾气很不好。”小兰说，丈夫每天都要喝酒，半夜醒来想喝了，就要她马上去买。有时天冷小兰不想去或者去迟了，丈夫就会大怒，“抓起什么就打”。
“开始还有人劝，后来谁劝打谁。我爸爸、我小弟弟、我儿子，还有他爹妈，都被他打过。”很快小兰经常被丈夫殴打的事就在村里传开了，到后来，被送进医院更是家常便饭。
“你觉得丈夫有爱过你吗？”记者的这个问题，让一直默默流泪的小兰震动了一下。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后，她说：“每次打完，他都后悔。他说，我怎么打你这么狠，疼吗？之后便发誓以后再不这样了。所以每次我都想，再给他一次机会。而且，儿子还那么小。”不料，下一次照打不误，而且比上一次更厉害。
这些年，小兰找过村委会、妇联组织，也到派出所报过案，还一个人偷偷去法院问过如何离婚，甚至离家逃到别的城市打工，都没用。打得最狠的那次，也是逼得小兰下决心让丈夫不能再打人的那次。
“我只想他以后不打我，我没想要他死”
一次偶然的机会，小兰去市场买菜，听到一名妇女与别人聊天时说，儿子做蘑菇生意赔了本，喝了很多酒，没想到酒里兑了工业酒精，现在儿子成了傻子，什么都不懂，连饭都要人喂。说者无意听者有心，小兰虽然没有搭腔问什么，却感到自己的心剧烈地跳动了好久。
为了糊口，小兰70多岁的父母一直在桥边摆地摊。2004年7月的一天，杨明突然出现在桥边，将岳父母的货物全部倒进河里。得知消息后，忍无可忍的小兰与丈夫理论：“你打我就算了，为什么连我父母也不放过？那些货值1000多块钱呢！”
见一向软弱的妻子竟敢主动向自己“挑衅”，盛怒的杨明抡起铁锹满屋打小兰，直到村干部闻讯赶来救人。那一次，小兰在医院躺了3天，“在医院里，我只有一个想法：这种每天提心吊胆的日子没法过了，皮肉之苦我真的受够了。结婚十几年，一吵就要打，我应一句就完蛋。他心情不好抓起东西就打，喝了酒也打。以前打完还会后悔，我还有希望，后面根本就没有希望了。孩子那么小也打，是他的儿子啊，发起脾气来谁都不认……”
2004年7月10日，出院后的小兰没有直接回家，而是去市场买了一小瓶工业酒精，回家后倒在丈夫常喝的一个酒瓶里，之后就躲回娘家。5天后，有人发现杨明死在家里。当晚，小兰主动去派出所自首。
当被问及是否考虑到后果时，小兰早已哭肿的眼里很迷茫，她不停地重复着同样的话：“我只想他以后不能打我，只要他不打我，只要他不整天整天打我，我宁愿养他一辈子。我没想要他死。”之后就是长久的、压抑的哭泣。
在当年的笔录中，有村民提到，经常半夜听到小兰家不时发出凄厉的哀嚎，但没人敢去看，“他们家经常半夜打人，没法管。”
18岁的儿子：爸爸妈妈都很可怜
因为小兰主动投案，案件很快了结。2004年7月18日，也就是杨明死后3天，小兰被拘留。这件事在村里、镇里引起轰动，但更多人表示了同情，邻居、村干部甚至主动联名写信为小兰请命：“那个女人太可怜了，被老公打得半死，半夜三更都在打……”同年12月，当地法院以故意伤害罪判处小兰有期徒刑15年。
在福建省女子监狱服刑改造的这几年，小兰不仅学会了车工技术，还参加监狱统一组织的培训，学习《道德经》、《弟子规》及法律常识。问及现在的生活，小兰说：“现在这样很好，不用提心吊胆。”
更让小兰欣慰的是，唯一的儿子慢慢长大了，不仅懂事且学习很好，马上要高考了。
今年4月的一次亲情见面会上，小兰的儿子小虎（化名）为了见母亲一面，搭凌晨1点多的顺风车来到福州。记者也就有机会面对面采访他。
当被问及记忆中的父亲是什么样子，小虎的回答出乎记者意料。他说：“我觉得我爸爸特别能干，力气很大，田里的活都能做，穿得也朴素。不过缺点就是脾气坏，爱喝酒，打人。”
虽然从4岁有记忆起，小虎就和妈妈一样都被父亲打过，但他告诉记者：“小时候爸爸还是很疼我的，别人抱我，他都会提醒要小心点，也会买好吃的给我。”这些事情，都是后来小虎听村里人说的。
当被问及对父亲抱有怎样的感情，是怎么看待父母时，18岁的小虎说：“这些年我也在想这个（问题）。我想爸爸可能是不会表达，他的情感没地方倾诉，没人和他交流，他也很痛苦。每次打完人，我们都逃走了，他就又喝酒。我们都很怕他，他就更孤独。爸爸妈妈其实都很可怜，我很同情。这几年妈妈变化很大，以前被打她只会哭，然后拼命忍着。现在她会和我说学习上的事，讲出来（指出狱）以后会去找份工作，好好过日子。我感觉她活过来了。”
小虎咨询过监狱里的民警，如果不出意外，经过2次减刑的妈妈表现良好，还有一次减刑机会，有望于2015年出狱。“我想考复旦大学，学市场营销，做生意赚钱，让我妈妈生活好点。”小虎说。小兰也同样对4年后的生活充满希望：“我在这里学了技术，以后可以找份工作养活自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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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年来家暴案呈上升趋势
在福建省女子监狱采访时，记者发现，该监狱关押的重刑犯里，有相当一部分女犯是因为无法忍受家庭暴力杀死丈夫入狱。来自市妇联及律师方面的数据显示，近年来家暴呈上升趋势，由此引发的案件数量也在上升。
福建省元一律师事务所的律师郭承恩告诉记者，在他每年承办的十几起离婚案件中，因家庭暴力引起的占30%左右，“现实中没走法律程序的更多。在中国人传统观念里，被打几巴掌或者骂两句，是家庭内部的事。”郭承恩说，家暴行为中，取证非常重要。
2005年8月28日修改通过的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妇女权益保障法》第四十六条明确规定：禁止对妇女实施家庭暴力……公安、民政、司法行政等部门以及城乡基层群众性自治组织、社会团体，应当在各自的职责范围内预防和制止家庭暴力，依法为受害妇女提供救助。其中第五十六条还明确：侵害妇女的合法权益……构成犯罪的，依法追究刑事责任。
市妇联权益部部长李安红介绍，随着社会压力增大，家庭暴力数量有所上升，但妇联作用有限，“妇联可以为受害妇女提供法律方面的咨询、投诉、调解，但因为各种因素，无力制止家庭暴力，更无权监督公检法部门，所以操作起来特别特别难。”
小兰为什么能忍受11年的家庭暴力，却最终爆发犯罪？福州总医院精神康复科的杨医生分析，在11年的婚姻生活中，小兰在丈夫施暴并忏悔后寄希望于他能改正，并有了将婚姻持续下去的理由。但当一次次暴力侵害让小兰失去信心，并产生极度恐惧，觉得“今天我要不杀了他，我肯定会死在他手里”时，就出现了以暴制暴的情况。当然，这也和小兰此前求助无门有关，因为正常渠道帮不到她。
福州将逐步推广“反家暴”报警点
为有效遏制和消除家庭暴力，近年来，福州采取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措施。
目前，全市已在各基层司法所设立家庭矛盾纠纷调解站，在全市2193个村和464个社区建设“妇女之家”，预防和制止因家庭矛盾引发的家庭暴力。
今年“三八节”前夕，福州市鼓楼区鼓东街道庆城、开元、中山、贤南、观风亭、树兜等6个社区的警务室，成为反家庭暴力报警点。市民如果遭遇家庭暴力，可以在第一时间得到社区警务人员的保护。目前，市妇联正积极协同有关部门开展合作，力争在全市各个社区予以推广。
（福州晚报记者 陈海东）